我同學冬梅就是個占便宜的人，啥事都能占上便宜，但后來她崴在占便宜上了。
冬梅是我初中同學。她占便宜都出名，我們一起去買菇娘，冬梅從來不掏錢，我買完菇娘之后，冬梅在賣菇娘的小販兜子里抓一把菇娘就走，嘴里還說：“你剛才給的秤不高。”
我們一起去買糖葫蘆。幾十年前，一塊錢買3個糖葫蘆，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出一塊錢買了3個糖葫蘆，冬梅卻在糖葫蘆小販的稻草人上再拔走一根糖葫蘆，說：“你賣的糖葫蘆比別的地方賣的貴！”
冬梅也有零用錢，但她不會跟我一起買零食，她都是自己買零食，自己吃。我買的零食，她卻總是來抓一把，美其名曰：嘗嘗。
那時候，武俠片開始興起來，我和冬梅喜歡上了武術。看到《大俠霍元甲》里的人物打斗，我渾身的肌肉都跟著動，就想去少林寺學功夫。
當然，這個夢想夭折了，我就退而求其次，用積攢的幾毛錢，跑到新華書店買了一本《武術》，這是一本基本功的書。好像是1984年買的，這本書一直到前年我還保存著，后來斷舍離，扔掉了。這個有點后悔。
這本書后來讓冬梅借去了。冬梅也跟著書里的姿勢練習武術。但冬梅絕對不會買書，她的錢都買零嘴了。她買零嘴不分給我，但她蹭我的書看。我后來又買過好多本《武林》，她都借走過。
冬梅有個毛病，借去的東西不知道還，我得一次一次地要，她才能還給我。
我后來在上初二的時候，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件毛衣，也是我媽給我織的唯一的一件毛衣。這件毛衣是棗紅色的，領子是雞心領，我特別喜歡，
我平時舍不得穿這件毛衣，好像是周末，冬梅邀請我去她家玩，然后跟我說：“我下周跟我爸去參加婚禮，你這件毛衣借給我穿一次。”
結果，這件毛衣冬梅就再也沒有還我。我要了很多次之后，她說不小心丟了。我差點沒氣死。
因為這件事，我媽還大罵了我一頓。隔了一些日子，我從運動會場路過，看到運動會場里有兩個女孩在打羽毛球，其中一個女孩身上穿的毛衣怎么像我丟的那件毛衣呢？這個女孩是冬梅的四妹。
我回去之后跟我姐姐說了這件事，我姐讓我以后少搭理冬梅。但我這人心軟，冬梅給我幾句好話，就哄得我忘記毛衣的仇了。
冬梅的爸承包了一些林地，春天的時候，冬梅一家就齊動手，都到地里種樹苗。這個活兒特別累。我幫冬梅干了很多次，冬梅都是白使喚我，我從來沒得到過工錢，中午那頓飯也是窩頭配芥菜疙瘩。
冬梅每次找我干活，她不說找我干活，她總是說：“小紅，你周日忙不忙？”我實話實說：“不忙啊。”冬梅說：“到我家去玩唄，咱倆一起寫作業，一起練武術。”
我那時候在班級里學習打狼，嗷嗷不好，數學成績讓我整個學生時代一直過得頹廢和沮喪。可下有個朋友搭理我，要跟我一起學習，我就很高興地答應了冬梅。
可到了冬梅家，只見冬梅家的院子里，屋子里，都是手指粗的一人多高的樹苗。這個樹苗要栽種到地里時，是要先剪斷的，剪成六七寸長的樹苗樁子。
冬梅就交給我一把剪子，讓我剪樹苗樁子。這活兒別提多累手指了，手指上都磨出大水泡。
這還沒完，樹苗樁子剪完，就要栽種到地里去。東北的春天乍暖還寒，我彎腰在凜冽的春風里往大地里種樹苗，這個活兒比剪樹苗樁子還累。
后來，我和冬梅都考到普通高中，又分到一個班。剛上學沒多久，我們班一個姓趙的男生不知咋回事，就喜歡上了我，天天到我家門口接我上學。
我對這個趙同學一點意思都沒有，他說話不幽默，為人太拘謹，也沒什么文采。我這人特實在，不喜歡，就明確地告訴趙同學，我說：“我不喜歡你，你別再來找我。”
冬梅知道趙同學追求我，就興高采烈地來找我，得知我已經跟趙同學明確地說開了，她就訓我，說：“小紅你咋這么虎呢？不喜歡他，也得吊著他，我聽人說他家可有錢了，讓他請咱倆吃羊肉串去！”
我臉皮咋那么厚呢？不跟人家處對象，還讓人家請吃飯？我就對冬梅說：“我不去，你愛占便宜你去吧！”
結果，冬梅就真的跟趙同學出去吃羊肉串了。回來對我說：“你可真虎，一點便宜都不會占。”冬梅認為不會占便宜，就是虎，沒智商的意思。
冬梅每次讓趙同學請她吃羊肉串，她都是打著我的幌子去吃的，她跟趙同學許諾，說她會說服我跟趙同學處對象。
快到期末考試了，趙同學有一天在我放學的路上堵住我，問：“你啥意思啊，到底想不想跟我好啊？冬梅都讓我請好多次客了，她勸了你這么多次也不好使，你為啥就不喜歡我？”
我說：“就因為你虎，我不喜歡你。冬梅是為了騙你請她吃飯，才說來勸我的。我早就明確地跟你說了，我不喜歡你，這輩子都不會變！”
打那以后，趙同學不來煩我了，冬梅卻來找我，生氣地說：“小紅你咋這么虎呢？你說這輩子都不會變嘎哈呀？我還想再占他兩次便宜，讓他請我吃羊肉串呢。”
我那時候對冬梅是客氣的，畢竟朋友一場，有些話我抹不開損冬梅。后來，下學期我就轉學，跟冬梅分開了。
冬梅比我結婚早一年，她結婚前到我家告訴我消息，我就去參加她的婚禮，隨了禮份子。等第二年我結婚告訴了冬梅，冬梅卻沒來。
后來在街上碰到冬梅，冬梅說當時她婆婆病了，她在醫院看護她婆婆。我心里話，你沒時間參加婚禮，還沒時間隨禮嗎？后補禮份子也行啊，但冬梅至今也沒補上這份禮。
再見面，是2000年左右，我兒子當時在小學上三四年級，我就在兒子學校的對面租了一個房子，開學后托。
有一天，冬梅帶著她的兒子走進我的學后托。她當時在市場做小生意，晚上不能按時來接兒子，她就打算把兒子放到學后托。
冬梅一看到開學后托的是我，高興壞了，親親熱熱地拉著我敘舊，就把她兒子放到我的學后托了。到了月底，我跟學生們說：“明天要帶學費來。”
第二天，學生們都帶來了學費，唯有冬梅的兒子沒帶學費。我也不能跟孩子要學費啊，我尋思冬梅可能最近手頭緊，等她手頭不緊了，會給我學費。
我那時候窮得叮當響，全指著這點收上來的學費生活。但我干了半年學后托，冬梅也沒交給我一分錢的學費。倒是有一次她買了兩斤水果放到學后托，我更是抹不開跟冬梅要學費了。
后來我把這件事跟我兒子說了，我兒子說：“媽，她就是占你便宜，你直接跟她要學費不就得了？”可我不是做生意的料，抹不開臉，張不開嘴。冬梅就抹得開不給我學費。
后來，學后托我挑了，我來到現在的小城工作。有一次我回老家，在街上見到了冬梅，她還是那么親熱，拉著我不讓我走，跟我說個沒完。
冬梅跟我講，她離婚了，孩子歸她，前夫的工資卡她一直霸著，說是到孩子大學畢業，再把工資卡還給前夫。她還得意地說：“我兒子大學畢業，工資卡我也不給他，我還要給兒子攢錢買樓房呢！”
我開始以為這事是假的，咋聽著都像假的。但我妹妹跟我說，是真的，我妹妹的同學是冬梅的小姑子，知道底細，說她嫂子賊摳門，跟誰在一起都占人家便宜，從誰門前過，都不帶空手走的。
時隔多年，我也不再年輕，我想，結婚，離婚，都是法律允許的，過不到一起去，兩個人就可以離婚，誰也別怨誰。霸著前夫的工資卡，這事兒有點嚴重。
又過了幾年，我在這座小城買了樓房。大約六年前，我看到我家樓下也在裝修房子。門口蹲著的那人見樓道下來人，她一抬頭，竟然是好久未見的冬梅。
我的樓下竟然被冬梅買去了。這也太巧了吧？冬梅說，她兒子考到了這里的大學，將來畢業就在這座城市工作，她就提前買好房子，給她兒子當婚房。
說句實話，我不愿意和冬梅做鄰居，她肯定會占我便宜。
果不其然，冬梅今天來敲門，拎一桶水，明天飯點時來敲門，看見我吃飯，說她還沒吃飯呢，坐下就吃，也不客氣，也不嫌棄飯菜的好壞。
我這人越來越喜歡安靜，再也不像年少時沒有玩伴而孤單了。我不喜歡沒有預約就來打擾我。當時我給大江南北的雜志寫小說，我每天的時間都列在表格里，我沒工夫跟冬梅敘舊。
但冬梅不覺景兒，總來敲我的門。我知道是冬梅，干脆就不開門。但我家有狗，狗一聽到敲門，就不停地叫。擾得四鄰不安，我只好放冬梅進來。
冬梅到我家，比在她自己家里都自在。她大馬金刀地坐在我的沙發上，跟我講，她怎么跟裝修師傅占便宜。她紅口白牙地說著，說得我一愣一愣的。
我說：“你就為了少花點裝修費，就跟師傅好？”冬梅說：“這算個啥呀，不用白不用，也沒記號。”我越來越看不上冬梅，她沒深沉。
當時，冬梅在商場里有個攤床賣服裝，溫飽絕對沒問題。據說他兒子的學費都是他前夫掏，她自己養活自己還費勁嗎？還用這種辦法占便宜？附近鄰居怎么看他？將來鄰居都會瞧不起她兒子。
我越來越不理解冬梅了，以前只知道她占點小便宜，現在是占大便宜呢。冬梅再來，我就明確地跟冬梅說：“我要工作，沒時間陪著她。”
沒想到冬梅卻說：“你不用陪我，你該干啥干啥，我自己看電視就行。”那時，我家的電視還沒有賣破爛呢。冬梅就打開電視在客廳看起來。電視一響，影響我的思路，我沒法寫文章。
再后來，冬梅敲門，我說啥都不開門了，狗叫我也不開門，擺明了不跟她來往。活了半輩子，我發現不能做老好人，首先一點就是要學會拒絕別人。
大約過了一個多月吧，冬梅家的房子裝修好了，一次在樓梯上遇見，她讓我進她家去參觀，我只是掃了一眼，沒進去。我怕冬梅再黏上我。
冬日的一個傍晚，樓下忽然吵起來，是冬梅的喊叫聲，跟另一個女人在吵架。那個女人罵了很多粗話，是跟冬梅討要裝修費。
女人說：“今天你不給我裝修費，我就躺在你家門檻子上睡。”冬梅說：“你老爺們干啥了不知道嗎？我給他的裝修費已經夠多了。”女人說：“我老爺們干啥了我不知道，我只知道裝修費你只給了一點，不夠，我就來跟你要。”
我起初想下樓拉架，但后來聽到樓道里亂哄哄的，好像冬梅兒子領著對象回來了，那個來要賬的女人就對冬梅兒子數落冬梅干的事，我聽著女人說的話，替冬梅兒子難受。他兒子的對象看到這樣的家，還能愿意跟她兒子處對象嗎？
后來在樓道里，我很少再見到冬梅。轉過年的春天，我發現冬梅的窗口上貼著出售的紅紙，又過了一段時間，樓門前停著一輛車，車上拉著沙發被褥冰箱什么的，一些人搬著家具，搬到樓里冬梅的房間了。
冬梅的房子賣掉了。我一打聽，賣的價格不高，賠了不少。冬梅為了占便宜，這回算是吃了個大虧！兒子的女朋友還可能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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