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，北大荒，大雪刨天，天寒地凍。
李素琴站在自家門口，哆哆嗦嗦，眼淚飛濺，把兩只手從袖子里掏出來，擤著一縷長長的鼻涕，然后，把鼻涕抹在房門上。長長的鼻涕掛在房門上，垂直流淌，還沒跑多遠，就迅速被凍僵了！
結成了一個晶瑩剔透，但，看上去很可恥的柱子！
你想好了嗎！文革！李素琴已經哭嚎的沒有了力氣，哽咽著：你現在后悔還不晚，咱們可有兩個女兒啊！她們還沒有畢業，你讓我怎么和她們說呢……
隔著一道門，教師王文革站在里屋，大口地抽著煙，哆哆嗦嗦的，顫顫巍巍的，沒有回話。
李素琴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，文革雖然表面上上看起來懦弱，一旦下了決定，十頭牛也拉不回來。
她怎么也想不到，自己的丈夫為了感激恩師，或者說拯救恩師破碎的家庭，而放棄她們娘仨。
看起來，面前的這個和自己結婚十多年的男人，心慈面善，沒想到關鍵時刻這么狠！
李素琴是外地人，在東北沒有娘家，只有一個弟弟，在幾百里地的農村教書，有事情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。
按著文革的性子，你就是答應也得答應，不答應也得答應。素琴是個要強的女人，但不知道自己好好的婚姻，怎么就剎那之間就毀掉了。
文革！好，我答應你。過兩天，我就從這個房子里搬出去，給你們騰地方！
房門馬上被拽開了，文革沖出來，一下子撲通跪在了素琴的腳底下，錘著自己的腦袋，拉著素琴的手，號啕大哭：素琴，我對不起你！素琴！我就是個良心狗肺！你原諒我，好吧！好不好？
素琴是個心軟的女子，把丈夫扶起來，給丈夫擦擦膝蓋上的雪殼子，眼淚噼里啪啦地砸下來：文革，我理解你的難處！這些年你出人頭地，也挺不容易。你不用惦記我們娘三，我會好好和她倆說，你就放心的……
素琴！素琴！文革淚如泉涌，捶打著自己的胸脯：我不是個男人！我……
文革沒有讓素琴搬出去，而是自己搬著行李，去了恩師王富貴的大女兒王永娥家。文革拋妻棄子就是為了給恩師做上門女婿。
恩師剛剛過世，文革答應了恩師，要照顧王永娥一輩子。說起來，荒唐。
恩師的大女兒王永娥的命是相當的悲慘。
五個弟弟（父親的養子），兩個父親的養女，兩個自己和前夫所生的女兒，都需要她一個人照顧。
前夫車禍沒了好多年，大弟弟智力不好，其他幾個弟弟還在考學，自己和父親一樣在學校教書，養活九個孩子，日子過得緊緊巴巴，慘不忍睹。
父親死了，家里就一片亂麻，家里要是沒有個男人，真的撐不起來。
要說，為什么文革會選擇這樣喪心病狂的方式，還是因為恩師王富貴。
王富貴活著的時候是學校的校長，兩個女兒，大女兒王永娥，二女兒王詠梅。五個養子，兩個養女，其實就是校長認的義子。
基本上，就是沒爹沒媽的那種，或者是爹媽養不起，供不起讀書。王富貴就收留在自己的門下。
王文革，也和他們一樣。
這就是王文革，為什么癡情要報答恩師的原因，那個年代念不起書是小事，吃不飽飯是大事，文革的情況和那個幾個一樣，是校長供養大的。甚至說，文革和王永娥的感情比素琴好要親。
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，把自己養活大的王家人……
王富貴這三個字，在王文革的生命中，比任何事情都重要，他甚至可以為恩師獻出生命，他深深地知道，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考上大學，當上老師的。就是委屈了素琴……
文革和王永娥搬來了一起，并沒有覺得尷尬。很快，文革就和素琴辦了離婚手續。
馬上，學校的動靜可就大了。
因為，文革，王永娥，以及王永娥的妹妹王詠梅，也就是現任文革的小姨子，都在學校里當老師。當然還有素琴。
學校里所有的老師，怎么都想不到，老實巴交的王文革能干出這么喪心病狂的舉動，為了老校長的一家也是拼了，自己原配妻子，女兒不管不顧……
嘲諷和蔑視當然是有的，可大家都礙于老校長的情面，誰也不主動議論這個事情，再一個，王永娥這一個女人也真的不容易。
王永娥這個女人相當的剛強，甚至于說超過她父親，仁義，屬于那種實打實的對人好的那種，要不然，也不能養活了父親留下的幾個養子。
苦難的日子，鍛造了王永娥霸道的性子，向來是當仁不讓，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里。
自從，王文革和自己搬到了一起以后，走廊里碰到素琴，她居然主動和素琴打起了招呼。
素琴耷拉著腦袋，不作聲。好像素琴才是……
此舉招來了學校所有老師的不滿，但大家都迫于王永娥的強悍，不敢吭聲。王永娥接了爸爸班，當了教導主任。王文革干脆就退出了科目老師，把精力放在家里照顧王家一大家子人。
這些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。
素琴還是個軟弱的性子，平時都是走廊里靠前邊走，如今，自己丈夫被人家奪了去了，走路更是大氣不敢喘，甚至生怕遇到王永娥。
學校要進新老師，理論上要挑出去兩個老師到更偏僻的村子當教師，好給新人騰出地方，王永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素琴。
一個是因為素琴的業務好，能夠在外面吃得開，最主要的還是有個私心，就是想讓自己的婚姻更牢固。
王永娥知道，素琴在東北沒有家人，就一個弟弟。據說弟弟也在外面當老師，還聽說她弟弟是個虎超的人，萬一哪天趕回來，鬧翻天……不如直接將素琴調走，省的麻煩。
王永娥拿主意，從來不和任何人商量。當宣布結果的時候，素琴愣住了！她怎么也想不到學校要把自己調走。
關鍵是自己還有兩個女兒要上學，需要照看。自己本來就是難以支撐家庭的……
王文革更是氣炸了，和王永娥理論：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聲！
我為什么要和你商量！
王文革氣得渾身發抖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可以照顧七個孩子的女人，為了私心，發起狠來，這么狠！
你有沒有考慮素琴還有兩個孩子！
孩子？你是不是放不下她！
就這樣，素琴還是被調走了！兩個女兒，大女兒稍微大一些，負責照顧妹妹。
由于都是在一個學校，有時候能看出來，王文革看著兩個親生骨肉，越發地瘦弱起來，也不敢上前，因為他知道，要是接近自己女兒的后果，王永娥是相當的霸道！
王文革心如刀絞。
馬上過年了，素琴所在的學校剛剛建校，回不來。找人捎書信，讓王文革過年給兩個孩子送一盤餃子。
其實，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。再一個畢竟是親生父親，王文革想，王永娥怎么也能答應，就一頓餃子的事。
王永娥是個心機之人，也是心善之人，不能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過年餓肚子，包了餃子自己親自送去。
素琴的兩個女兒一個叫海霞和，一個叫紅梅。
海霞年齡大一些，高中了，她骨子里已經恨透了這個女人，沒有讓這個女人進門，還將餃子撒在了院子里。
這一舉動激怒了王永娥，居然站在院子里嚎了起來。
此時，正好兩個孩子的舅舅回來，也就是素琴的親弟弟，王文革的前小舅子，進院子一臉懵，王永娥嚇得乖乖地跑掉了。
王文革小舅子叫李國慶，是個血氣方剛的漢子。從小心疼姐姐，得知姐夫狼心狗肺，讓姐姐……氣不打一處來。
當天晚上，大年三十，坐在家里看著兩個瘦弱的外甥女，想起姐姐有家不能回，姐夫不仁不義。揣了一把菜刀，去王永娥家，把文革喊了出來。
文革，出來！
王文革嚇得魂魄都散了，因為，這么多年小舅子從來沒叫過自己的名字，看小舅子氣勢洶洶的站在院子里。
你和我姐姐離婚也就算了，為啥把我姐姐弄走！她倆可是你的親骨肉，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！
文革看著小舅子后面別著一個明晃晃的東西，心里也明白了。
王文革，你給我記住了！從今天開始，你徹底和我們家沒啥關系了，有一天你暴尸街頭，可別后悔！
國慶沒有動手，畢竟是自己的親姐夫，兩個孩子的父親。過完年，一切正常。
兩年之后，素琴病死了，連氣帶病。
李國慶的憤怒憋到了頂點，還好兩個外甥女考上了學，就把姐姐的東西拾掇走了，素琴家里徹底變成了一個空房子。
自從前妻去世以后，王文革心里空嘮嘮得，每天感覺學校里的人看自己眼神不對，做夢經常做噩夢，慢慢的魔怔了，后來直接精神崩潰。已經教不了書了，整天自言自語，跑那個空房子連哭帶嚎。
王永娥已經控制不了文革了，文革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，成天瘋瘋癲癲。
轉眼過年了，國慶領著兩個孩子回來給姐姐上墳。
發現姐夫哆哆嗦嗦的一個人蹲在冰冷的炕上，蓬頭垢面，簡直就是個瘋癲。
國慶領著兩個孩子直接走了，臨走，連一句姐夫也沒叫。
因為，他知道，他叫對方也聽不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