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兵是如何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睡覺的?
雖然不曾上過真正的戰場,但我是打小聽著這種故事長大的,與大家分享一個吧。
我爺爺解放戰爭時是134師團屬的通信兵,團部有個專門靠人腿傳令的通信連。
這些通信兵都是首長心腹,一水的有文化老兵,又年輕伶俐,都是部隊的重點種子。
他能進通信連,就是因為底子苦大仇深,進過日本萬人坑,當過小八路,有小學文化,生活在漢蒙混雜區,能騎馬還會放馬。
通信連的大騾子就靠他養著了,全團上下對這些馬啊驢的畜生比對人還好,有的畜生還有老革命身份,累死在南下路上也不能吃,要按戰士下葬。
不過,通信兵少有騎馬送信的時候,那是電影中德國傳令兵的待遇。
解放軍當年沒那么多電話,電臺,軍隊傳令往往需要靠人去跑傳,用11號人肉通信。
短距離的傳令需要奔跑在槍林彈雨中,來往于陣地前后,就跟《兄弟連》里斯皮爾斯有集干的事兒差不多。
長距離的傳令則需要跋山涉水幾天,穿行整個戰場,與電影《1917》里幾乎一模一樣。
衡寶戰役時,他接了個任務,要送文件到岳陽方向某地。
當時部隊在瘋狂推進,向湘江推進,根本搞不清位置,只有個大致距離和方向,他挎上個加拿大沖鋒槍就出發了。
一共去了四個人,每人拿了一份信,塞在子彈殼中用蠟封了。
離開大部隊后,情況就變得很危急,部隊推進過的地方是啥玩意兒都沒有,但當他們順著原路逆行的時候,卻出現了不少敵軍。
對方相當囂張,公然在山頭行軍,隔著林子都能看到影影綽綽的人。
一開始他們沒注意到那些國軍,對方先發現了他們,吵吵嚷嚷地叫,但中間隔著個小山谷,人一下子過不來。
當即一頓機關槍掃過,打得這邊枝葉下雨一樣掉,那邊樹叢里唰唰唰鉆出一大堆人往山谷里下。
他們一看大事不妙,跳腳就跑,扒開林子就往深山里鉆,帽子都跑掉了,草鞋嫌滑也扔了,上氣不接下氣。
有個戰士去斷后引敵,其他人則分散閃人,4個人就這么散了伙。
敵軍多面包圍,緊追不發,追兵的槍打個沒完。
還好當時是傍晚,天黑得快,沒多久叢林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。
他急著摸黑前進,一不小心摔進個水洼,撲騰了很長時間才出來,差點沒死在里面。
至今他也不知道那水洼有多大,啥都看不見,人掙扎著上來的時候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,還又冷又累。
這時候有人打了手電,到處晃,他嚇得躲在一棵樹根后面,悄悄地跑了。
山風很大,把他牙齒凍得打顫,但也掩蓋了人的腳步聲。
又摸黑亂走了一通,實在受不了了,他便脫了軍裝,扒了堆落葉往里面一鉆,哆哆嗦嗦地熬。
后半夜的時候,遠處突然打了起來,很明顯開了大戰,炮聲隆隆,槍聲大作,天都映紅了半邊,林子里的樹都被明滅的火光一下下照亮。
戰斗一直未停,天差不多放亮還在持續,烏煙繚繞,他也一夜未睡,與寒冷和敵情做斗爭。
他赤著腳,穿了衣服繼續趟山路,本來揣了兩張死面餅,晚上被水泡得特惡心,干脆一口氣全吃了。
就這么走了一大半天,渴了喝路邊的泥水,餓了摳樹皮,嚼樹枝。
下午的時候,他找到了公路,也不敢上大陸,只是沿著路邊走,這是參照物。
實在走不動了,就找了個草窩子一滾,把軍裝脫了蒙頭上,曬著太陽睡回籠覺。
睡得昏昏沉沉地,突然醒了,就聽見路邊跨跨跨地響,國民黨的汽車拖著幾個大炮從路上過去。
他本來說躲一會兒再走的,結果過會兒又來了幾輛汽車,接著人馬越來越多,把路都塞滿了。
他心想這回完蛋了,回不了東北啦!真要革命啦!
于是把文件塞草皮里,背著沖鋒槍換了個地方貓著。
對方人太多了,這邊就是個被路圍著的小山崗,想跑也沒地方跑,還容易被發現。
他開始想爬樹,但一上去那樹就晃晃,壓根沒法上去,會暴露。
想躲草里,可這林子都是馬尾松、紅泥巴和一點稀稀疏疏的灌木,躲不住。
他心慌得一批,上天無路入地無門。
再加上又渴又餓,人都有點麻了,差點就腦子一熱,端了沖鋒槍沖下去拼個夠本。
可惜當時連手榴彈都沒揣一個,出來的時候就是輕裝。
實在沒法子了,他干脆就往山崗里的松樹下一坐,拉開槍機就那么等著,心想有人上來我就打,多打死他幾個,招對方恨了,就不會活著落到敵人手中。
結果等到天黑,對方的人斷斷續續過了好幾批,齊刷刷的鋼盔像一堆黑蛋一樣放著光,可就是沒人爬上這個路邊小山崗看一眼。
他撐著撐著,天全黑才松了口氣,然后頭一歪就睡過去了。
接著又是被槍炮聲吵醒的,幾百米開外還有人甩手榴彈,但這次規模很小。
他渾渾噩噩爬起來,嗓子干得要冒煙,觀察了下見沒啥動靜,便支撐著把文件紙找了回來,然后跳下那個小山崗,兜了個大圈子遠遠繞開了。
跑了沒多遠,讓一幫人給逮住,上來就要捆人。
一幫自己人,先是把他當成國軍潰兵,然后又認為他是逃兵。
他說:“埋汰呢!要逃東北就逃了,還等打過江!”委屈得不得了。
好在誤會還是解除了。
到新換的布鞋都快爛穿的時候,他終于在一個傍晚走到了岳陽附近的鐵軌上。于是他又在路基旁的土溝里對付了一宿。
這里安安靜靜,相當清靜,要不是記掛著任務,能睡到不起來。
事后他才知道,那天是新中國成立的日子。
10月2日134師渡過湘江,開始圍殲白崇禧的軍隊。
不過,那三個跑散的戰友,再也沒見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