誰能把紅樓夢中的薛公子學(xué)名薛蟠？

蟠與文龍，從起名規(guī)則看似乎很簡單

如果只是從古代起名規(guī)則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，比較簡單。

我們知道，古人的名和字之間都是有聯(lián)系的。清代訓(xùn)詁學(xué)家王引之寫過一本《春秋名字解詁》總結(jié)了名和字之間五種關(guān)系。

（1）同義互訓(xùn)：名和字的語義互為解釋。

（2）反義相對：名與字意義相反。

（3）連類相推：字的含義是名的引申、推論。

（4）據(jù)義指實：名是籠統(tǒng)概念，字是具體之物。

（5）辨物統(tǒng)類：名是具體之物，字是籠統(tǒng)概念。

蟠，在漢代楊雄訓(xùn)詁學(xué)著作《方言》中說：

未升天龍謂之蟠龍。

蟠龍，也就是我們通常理解的“盤龍”，龍還盤著，沒有上飛沖天。但那也是龍，所以他字“文龍”，“文龍”就是帶有鱗紋的龍。龍是統(tǒng)稱，蟠是特指。所以，薛蟠的名和字關(guān)系屬于第五類規(guī)則：“辨物統(tǒng)類”。

如深入一些，可以在《太平御覽》中找到一個有關(guān)“蟠龍”更詳細(xì)的解釋：

蟠龍，身長四丈，赤黑色，赤帶如錦文。常隨水而下入於海。有毒，傷人即死。

這個釋義，倒是更符合薛蟠的角色設(shè)定。

薛蟠，號稱呆霸王，家財萬貫，不學(xué)無術(shù)，游手好閑，仗勢欺人，他強搶香菱時，叫手下打死了馮淵。

這不正是蟠龍的特點嗎——稱王稱霸，有毒，傷人。所以說，薛蟠薛文龍，這個名字起得相當(dāng)貼切。

——到這里，似乎回答完畢了，可是并沒有，因為“蟠”還有另外一層含義。

薛蝌，是抄書人把“薛虬”抄錯了嗎？

薛蟠有個堂弟薛蝌，此人跟薛蟠雖然有至近的血緣，卻判若云泥。為人忠厚，文才出眾，是小說中難得的一位非常完美的青年男子。

來看看賈寶玉是如何驚嘆于薛蝌的一表人才的：

“誰知寶姐姐的親哥哥是那個樣子，他這叔伯兄弟形容舉止另是一樣了，倒像是寶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。……老天，老天！你有多少精華靈秀，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！可知我井底之蛙，成日家只說現(xiàn)在的這幾個人是有一無二的，誰知不必遠(yuǎn)尋，就是本地風(fēng)光，一個賽似一個……”

在《紅樓夢》中，同一輩男子的名字幾乎都有相同的偏旁，非常容易識別，薛蟠和薛蝌的堂兄弟關(guān)系通過名字同樣一目了然。

可是周汝昌先生卻認(rèn)為，薛蝌，這個名字是被人抄寫錯了。他在《石頭記會真》一書的“蝌”字下作按語說：

薛蝌之名，當(dāng)是底本草書致訛。蓋蝌蚪乃蛙之幼蟲，至細(xì)至卑，無所取義。應(yīng)作虬。虬即虬，龍之一種。兄名蟠，弟名虬，其義相聯(lián)。雪芹寫竹根雕杯，寫梅花曲枝，皆用“蟠虬”一詞可證。虬誤為蚪，又訛作蝌也。

周氏認(rèn)為：“蝌”是指的小小的蝌蚪，是非常卑賤的蟲類，無法與“蟠”這樣的龍種相提并論。只有同為龍種的“虬”，方可以與“蟠”匹配；再加上書中有“蟠虬”這樣的詞語出現(xiàn)，所以，“蝌”字當(dāng)為“虬”字的草書誤抄所致。

此說實在難以令人信服。試想，既然書中有“蟠虬”一詞，也就說明抄寫者完全能辨別虬字的寫法，為什么到了“薛蝌”的名字上還會抄錯呢？所以筆者是不贊同周老這個觀點的。

此外，更有《紅樓夢》研究者指出：在蒲松齡《聊齋志異》的《青蛙神》這篇故事中有這樣的內(nèi)容：

江漢之間，俗事蛙神最虔。祠中蛙不知幾百千萬，有大如籠者。……

楚有薛昆生者，幼惠，美姿容。六七歲時，有青衣媼至其家，自稱神使，坐致神意，愿以女下嫁昆生。……薛氏苗裔甚繁，人名之“薛蛙子家”。近人不敢呼，遠(yuǎn)人呼之。

這個故事明確提到，江漢之地，薛姓之人曾與青蛙女神結(jié)為夫妻，生下后代，薛家后來苗裔繁盛，被人戲稱為“薛蛙子家”。這說明薛家和青蛙（自然也包括蝌蚪了）淵源甚深。

而且《紅樓夢》作者應(yīng)該是知道這個民間習(xí)俗典故的，所以故意用賈寶玉的話點出薛蝌和青蛙之間的聯(lián)系。即這句“可知我井底之蛙”。（此觀點參見網(wǎng)文《<紅樓夢>有一位可愛的“青蛙王子”，他就是薛蟠的從弟薛蝌》 http://www.360doc.com/content/16/0520/16/18314967_560739096.shtml）。

薛蟠就是一定是“龍”嗎？不，它可能也是個小昆蟲

雖然我不贊同周汝昌“薛蝌”是“薛虬”的觀點，但必須承認(rèn)周老提出了一個好問題，即“蟠”和“蝌”兩個字的差異實在太大了！更何況在書中，“蟠龍”居然還不如“蝌蚪”。

這里我來給出一個解釋：

薛蟠的蟠字，表面上讓人聯(lián)想到“蟠龍”，特別是還有表字“文龍”作加持。實際上，這個“蟠”字是一語雙關(guān)，它還有另外一個意思，指一種小昆蟲“鼠婦”。

清代官修辭典《佩文韻府》說：

蟠，鼠負(fù)蟲；又龍也。

《說文》以及段玉裁的《說文解字注》中干脆沒提“龍”的釋義，只強調(diào)“蟠”即是鼠婦（或鼠負(fù)）。

鼠婦也。釋蟲曰。蟠，鼠負(fù)，負(fù)又作婦。本草經(jīng)曰：鼠婦女，一名負(fù)蟠。郭璞曰：甕器底蟲，按此淫生蟲。

何為“鼠負(fù)”（鼠婦）蟲？就是我們平常說的潮蟲。所以解釋中也提到，這種蟲子常生長在“甕底”，即大水缸底下，因為那里最潮濕。

這種蟲子藏在陰暗的角落中似“鼠”，還會盤成一團(tuán)“裝死”，故名為“蟠”（有的地方因為稱它為“西瓜蟲”，因為盤起來像只西瓜）。

如果以“蟠”為“鼠負(fù)”的解釋，那么，薛蟠也變成了一只蟲子了。這樣，薛蟠和薛蝌并稱就沒那么對比懸殊了。他們都是小蟲子嘛，而且薛蟠這只“小蟲”比薛蝌這只“小蟲”差遠(yuǎn)了。

薛蟠與薛蝌，兩種小蟲子對應(yīng)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設(shè)定

蟠與蝌，這兩種小蟲子，還恰好暗示了兩個人物的一些特點。

鼠負(fù)，即潮蟲。因濕潤而生。在古文中，濕潤被稱作“淫”，即引文所謂“淫生蟲也”。這個“淫”，又可引申為“淫欲”“不檢點”的意思，比如“驕奢淫逸”。

薛蟠的為人恰好就是這樣一個“驕奢淫逸”“荒淫無度”的浪蕩公子。可以說是恰如其分。以蟠給他命名，暗指他乃“淫蟲”也。

再來看薛蝌。周汝昌說“蝌”字“至細(xì)至卑，無所取義”是很不妥的！我們還真不要小瞧“蝌蚪”這種小生物。

蝌蚪，一直是“有文化”的象征。古文中有一類遠(yuǎn)古的文字稱之為“蝌蚪文”，即先秦古文字，因其筆畫多頭大尾小形如蝌蚪，而得此名，黑色墨跡寫成的稱之為“玄蝌”。

如元好問《梁氏先人手書》詩：“玄蚪飛跳九天門， 秦火驚看片紙存。”

清姚鼐《篆秋草堂歌贈錢獻(xiàn)之》：“魯壁再傳蝌蚪書，相傳竟斷衛(wèi)伯儒。”

因為秦始皇焚書坑儒，所以這種遠(yuǎn)古文字幾乎失傳，即便是留下來的，也幾乎無人能懂，只有極少數(shù)特別有文化的人才能認(rèn)識。

古代小說中常以“蝌蚪文”作為神奇的天書文字，比如《水滸傳》中寫道：

(何道士 ）對宋江說道：‘小道家間祖上留下一冊文書，專能辨驗天書。那上面自古都是蝌蚪文字，以此貧道善能辨認(rèn)。譯將出來，便知端的。’

由此可見，薛蝌之名，正應(yīng)了他是個非常有文采和文化的極品之人，有上古之風(fēng)，即寶玉所夸的“精華靈秀、人上之人”。

綜上，薛蟠、薛蝌兩個人物的姓名暗示了他們不同的個性特征。

特別是薛蟠字文龍，有一語雙關(guān)之意。既表明是薛蟠好像一條“毒龍”，縱然出身高貴，但卻缺乏管束，且有很大的破壞力。又表明，薛蟠是一個驕奢淫逸的“淫蟲”，不學(xué)無術(shù)，生活放縱。

（圖片來自網(wǎng)絡(luò)，感謝原創(chuàng)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