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碰到過最震撼的逆向思維的事是什么?
我考合同工被頂替了,我爸一路上找,千辛萬苦,最終用逆向思維為我找回工作。
1990年元旦剛過,我參加了合同工考試。當時工業系統只有五個名額。考上了,我就能成為一名正式工人,考不上,高考落榜的我還得在家待業。
對于我這個高考落榜生來說,考試不難,我都答上了,自認為答得不錯。幾天后,我姐姐的同學王莉來到家我,高興對我父母說:“叔,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,工業系統錄取的前五名合同工中,有我老妹小紅,排名第二。”
王莉在工業局上班,她傳來的消息肯定是屬實的。當時我爸爸非常高興,我媽媽也一反常態,夸獎了我一句,說:“沒想到馬糞蛋子也有發燒的時候。”我媽這些年不是不愛我,她愛我的方式就是打壓式的激勵。這還是我媽頭一次正面夸我。
考試成績放榜了,貼在市委大院東墻上,用紅紙寫了名字張貼出來。我爸下班之后去看,左看右看,卻沒有看到我的名字,我爸眼前一黑,失望極了,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。
晚上,我爸到我姐的同學王莉家去詢問,王莉說:“當時我們幾個工作人員在領導辦公室看得真真切切,小紅排名第二,一定是被人頂替了。”
我爸是退伍兵,這一生,他一直像一桿槍一樣地活著,他咽不下這口窩囊氣,也不不忍看我沒工作。那時候,沒工作,也不好找對象。
我爸準備“上找”,他對我說:“爸答應你,一定把工作給你找回來,我就不信有些人能只手遮天!”
我爸的工友都勸我爸放棄吧,向上找那么容易呢,民告官,難于上青天。但我爸堅信邪不壓正。后來我爸又去找我大爺,我大爺大娘都鼓勵我爸去找。我爸堅定了信心,踏上了“上找”之路。
當時我爸在單位是保管員,有個大倉庫,全廠的車間每天都會有人到我爸的倉庫領料。我爸如果出去為我找工作,他的工作就會耽誤。有些廠領導就放風,說我爸如果去“上找”,一旦耽誤了工廠的工作,就扣我爸工資。
我爸就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,他找到各車間的車間主任,讓這些人都在下午領料,上午一上班,他好去市委大院找領導反映情況。車間主任知道我爸要給我找回合同工指標的事,都支持我爸。我爸一早晨也去工廠,答對其他領料的人,然后把倉庫鑰匙交到科里,他再騎著自行車去市委大院。
我爸知道上找要準備充分的材料,要有證據,用事實說話。他明察暗訪,終于得到確切的信息:工業系統錄取的前五名竟有三名是走后門頂替的。其中一人因為受害者家屬找得緊,很快就糾偏了。我爸對給我找回工作,更有了信心。
我爸先去信訪辦,把上告信交給主任,隨后又去多次,主任總是說已經匯報給領導了,領導要研究。我爸覺得這么拖下去不是辦法,他就決定直接到勞動局找局長。
1990年的5月中旬,我爸去了勞動局,直接走進局長辦公室,因為他不認識局長,就問:“哪位是局長?”局長拉著臉說:“我就是。”我爸自我介紹,并將合同工考試女兒被頂替的事情向局長說了一遍。
局長很傲,一看我爸是平民百姓,根本沒放在眼里,不耐煩地說:“這事應該找信訪辦,我管不著,你走錯門了,走吧,別影響我們工作。”我爸被激怒了,說:“我沒走錯門,我多次去信訪辦,問題遲遲不能解決,我才來找勞動局,勞動局是招考合同工的主辦單位,我來找你,怎么是影響你工作了呢?難道解決合同工舞弊問題不是工作嗎?你不該這樣對待上訪者。”
領導不客氣地懟我爸:“我從來都是這樣。”我爸說:“你和你領導說話也是這樣嗎?”局長惱羞成怒地說:“你是領導嗎?難道我還得給你磕一個嗎?”我爸說:“那用不著,我就覺得你應該一視同仁。”局長說:“我就這樣了,你就給治個罪吧。”我爸說:“我們老百姓無法治你的罪,作為一名人民公仆,起碼應該熱心對待群眾。”
當晚我爸回家,覺得得罪了領導不妥。第二天又去找局長,主動跟局長道歉,說:“上次來發生的不愉快的事,都怪我頭腦不冷靜,沾火就著,不該頂撞領導,對不起了,希望領導多加諒解。”
局長倒也可愛,說:“沒啥,都是為了工作,要說諒解應該是你諒解我,是我態度不好,才引起你不滿,我是個大老粗,咋想就咋說,不會拐彎抹角。”
我爸后來又多次去勞動局,他逐漸意識到勞動局似乎也做不了主,非往上找不可了,找誰呢?找說了算的,找副市長。
第一次去找周副市長,就被一個主任擋住了。得知我爸找周副市長,主任說:“周副市長不在,有事和我說,我是政府辦公室主任,我幫你解決,如果我解決不了,會如實地向周副市長匯報。”我爸看他很誠懇,就把原委訴說一遍。
隨后,我爸再去找周市長,都被這個主任攔住,不是說市長下鄉了,就是開會,或說剛走,始終未能見到周副市長。我爸這才覺得不對勁,一個常務副市長哪能老下鄉,總開會呀。這是在支他,這樣支來支去的,把事給耽誤了。后來我爸再去找周副市長,干脆躲開他。
周副市長辦公室是零七號,我爸再從辦公室門前路過時,就躡手躡腳地悄悄過去。在敲零七號門時,這個主任聽到動靜又過來擋駕,生氣地說:“讓你等著就等著,你咋天天來呢,快回去吧,周市長開會去了。”
我爸見他生氣,我爸也生氣了,說:“你總是讓我等著,等到啥時候是頭?別人都上班半年多了,我閨女還在家待業呢,你們能等起,我等不起!”
主任說:“周市長的事多了,他不是你一個人的,你不要因一點小事就總來搗亂。”我爸生氣地說:“我們百姓有冤,下邊解決不了,來找市長就是搗亂?我這么大的冤屈你說是小事?”
跟主任吵了一架之后,我爸再去找周副市長,主任沒再攔著。周副市長四十歲左右,高挑個,衣著簡樸,面龐清瘦,表情嚴肅,謙恭。我爸一介平民,見到市長心里打鼓。周副市長卻友善的讓我爸坐下,聽了我爸反映的情況,他讓我爸回家等等,他要聽聽有關部門的意見,再溝通研究。
我爸在家等了一個星期,再去找周副市長,卻總是見不到。就是見到了,副市長也說在溝通研究。一晃又是1個月過去了。我爸看到我在家待業,心急火燎。
一個大雨天,我爸到市委大院,沒有見到周副市長,他就去了市長家里。副市長妻子熱情地接待了我爸。我爸把我考上合同工被頂替的事情對市長妻子說了,他妻子很同情我爸。大雨停了,周副市長也沒有回來,我爸就不好意思再打擾人家,便告辭了。
路上,瓢潑大雨又下了起來,我爸在大雨中艱難跋涉,家門前那條長長的胡同一下雨,就泥濘不堪。我爸騎著自行車,一步路都走不動,自行車車輪被泥巴纏住了。他干脆把自行車扛在肩膀上,在雨中跋涉回家。
夜深了,外面霹雷閃電,我終于等回我爸。看到被大雨澆成落湯雞的爸爸,我實在受不了,對我爸說:“爸,咱別找了,我出去打工,做小生意,都行,不一定非得到工廠當工人。”
我爸說:“爸答應你了,就一定要辦到。在工廠做個正式職工多穩當啊,在外面做生意多操勞啊,你是個女孩子,爸不忍心讓你到社會上去混!”
我的爸爸繼續為我上找,他身上有一種堅韌不拔的精神,不達目的決不罷休。在找周副市長的日子里,我爸逐漸地意識到,周副市長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,要打破密密麻麻的關系網,談何容易。牽扯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太多了。
我爸決定找市長。市長在零一號辦公室,也經歷了一番磨難,才見到市長。市長是位女同志,四十五六歲年齡,中等個子,梳一頭短發,英姿颯爽。見到我爸這個不速之客,沒有讓座。我爸不卑不亢地坐在市長對面會客的折疊椅上,把我考上合同工被頂替的事情向市長講述了一遍,又講述了上告半年的經歷。
市長說:“這事聽說過,如果屬實,應該馬上糾正。”我爸說:“完全屬實,如果有一點不實,我甘愿受處罰,蹲風眼兒也毫無怨言。”
市長說:“你先回去吧,我向有關部門核實一下,該糾正的一定糾正,我們解決不了,你還可以往上找。”市長幾句簡短的答復,我爸很感動,覺得看到了曙光。
1990年7月19日上午,在市長辦公室,市長微笑著對我爸說:“你揭發的鄭某曝光了,取消他合同工錄取資格。”我爸興奮不已,說:“指標啥時還給我們?”她說:“別急,好飯不怕晚,我們還得研究一下。”
我爸當晚回家,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了,我高興極了,說:“我炒個白菜片,再炒個雞蛋,爸喝一盅酒吧,慶祝一下。”
第二天,我爸興沖沖地又去市長辦公室聽信。萬萬沒想到僅隔一宿,事情竟發生了變故。市長說:“根據我們反復研究核實,鄭某是長山代培生,因此不能取消錄取資格。”
我爸如五雷轟頂一般,打擊太大了。前一天回家告訴我,事情辦成了,第二天,事情又黃了,他回來怎么跟我說呀,他受不了我失望的眼神。回到家,我爸把自己反鎖在倉房里,哭了很久。
一個男人,一個軍人,一個爸爸,躲在倉房里哭了很久。他覺得不公平,老百姓想干點事,太不容易了。
我爸想放棄了,都找到市長,算通天了,還怎么找啊?但我爸不服輸的勁又上來了,他繼續找市長。這次,市長見到我爸又去了,不耐煩地說:“你的事市里已作出明確結論,如果你認為不合理,你可以往上找。”
我爸說:“我一直對本市懷有深厚感情,報著極大希望,我也必須給家鄉父母官留點面子。懇請市長收回成命,我的問題不解決,我就在市里一找到底,不找贏了決不罷休!”
時間到了1990年的9月份,我爸給市長寫了一封長信,敦促她以實干家的作風和市長的坦蕩胸懷,解決舞弊問題。市長說會認真研究。
1990年就這么過去了,迎來了1991年。過了正月十五,我爸繼續到市里找市長。市長這次沒耐心了,不歡迎我爸去。某些人還給我爸工作的工廠施壓,不讓我爸再去市里找市長。
有一天,廠里通知我爸去開會,我爸進了會議室一看,全都是車間主任和廠辦領導,他們紛紛勸說我爸不要再去市里找了,說找了也沒用。我爸在會議上據理力爭,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講述了一遍,也把去各個部門上找的經歷講了一遍。這下倒好,領導們原本是要阻止我爸的,聽我爸這么一講,有些人開始支持我爸,不支持我爸的也不反對我爸上找了。
我爸回來,把這事對我說了,我說:“爸,咱別找了,你頭發都白了,我自己找工作吧。”我爸說:“二姑娘,因為這件事,我反而看到了曙光。我天天去市里找,我已經成為市里的一個大麻煩了。我的麻煩他們不給我解決,我就成為他們的麻煩!”
這就是我爸的逆向思維:你不解決我的麻煩,我就成為你的麻煩!看你解不解決!
我爸逆向思維這招還真好使了。
1991年9月初的一天下午,我爸廠子的崔廠長來倉庫了,笑著問我爸:“還告呢?”我爸急忙起身讓座,說:“告呢。”廠長說:“上午又去了?”我爸說:“去了,不告贏了決不罷休!”
廠長笑了:“你這老倔頭哇。”隨即話鋒一轉,說:“你能不能相信我?”我爸毫不猶豫地說:“我完全相信廠長。”
崔廠長不錯,辦事有效率,工廠當年干得也紅火。廠長對我爸說:“那好,從明天起你就別找了,剛才市長把我找去了,答應年底來合同工指標,有你一個。”
我爸找了將近兩年,找得人困馬乏,終于再次見到了曙光。
這年的年底,我市的合同工指標果然來了,我爸得到準確消息,立即去找廠長,可廠長遲遲沒有行動,我爸心急火燎,唯恐指標沒了,一切將化為烏有。他忐忑地等了幾天,廠長才動真格的。
一天,廠長當著我爸的面,把管政工的干部叫來,交待說:“去勞動局把武師傅的指標取回來。”
指標真的到手了,懸著的心才算落地了,我爸禁不住一陣狂喜,在倉庫淚灑衣衫,這是二年來我爸奮斗的勝利。當晚,我在家做了四個菜,陪我爸喝一盅白酒,我爸說:“閨女,凡事都得堅持,堅持就是勝利!”
寫在最后:
我爸用逆向思維,幫我找回了工作。我則看到我爸的堅持。堅持就是勝利。
無論遇到多少坎坷,我爸都走了過來。他的堅持一直鼓舞著我。
我也用逆向思維對待人生中遇到的坎坷:所有磨難,都將成為我寫作的素材!所有磨難,都是我的必修之路!
我就相信一句話:天道酬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