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有沒有撞到過別人的秘密？
公寓里有個男人，有一天我見到他在頂樓拿走一樣東西，慌里慌張地進了他的宿舍。我至今也不知道，我隨后做的事情，應該還是不應該。
2004年，我來到這座小城工作，在這里我沒有房子，最初，我就租住在單位旁邊的公寓里。我兒子當時還小，轉到附近的小學上學。
我租住的公寓，上下三層，是過去那種舊樓，三樓就是頂樓了。頂樓上有個平臺，上面搭了晾衣繩，可以晾曬衣物和被子。公寓里女人多，女人愛洗衣服，頂樓平臺上，經常晾曬的都是女人五顏六色的衣服。
租住在公寓里的人，大多白天上班，不在公寓，晚上才會回來。所以，整棟公寓樓，白天很安靜，只聽見房前屋后樹上的鳥鳴聲，街道上汽車開過的聲音，還有一樓老板娘準備午飯的切菜的聲音。
那天上午，我已經上班去了，但我兒子的老師打來電話，說我兒子的作業本忘在家里了，讓我給送去。我那天在單位正好不忙，我就趕緊穿過街道，回到公寓，拿了兒子的作業本，就準備出門。
那天早晨就有點陰天，我一出公寓樓，發現外面在下雨。我忽然想起來，我昨晚洗的衣服，晾在頂樓了。我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地往樓上跑。
三樓的樓道里，有一道通向頂樓的梯子，我上了梯子，走過一道陰暗狹窄的夾層，就來到天臺。天臺上還堆放著一些不用的床板和廢棄的床，旁邊還有一個柱子，類似大煙囪那種柱子。
我繞過柱子，忽然發現天臺上有個人影。看背影是個男人。瘦弱，中等個子，穿一件灰布衣服，很舊的那種，好像是個中年男人。這個男人鬼鬼祟祟的，不時地東張西望，他沒有看到我，因為我所站的位置，被柱子擋住了。
這個男人的行為，引起我的好奇。我是個好奇心比較重的女人。我好奇的是這個男人到天臺上，鬼鬼祟祟的模樣要干什么？天臺上除了幾條晾衣繩上晾曬的女人衣服外，沒有晾曬男人的衣服，他一個男人，跑到天臺上干什么？
正當我胡亂猜想的時候，只見那個男人忽然伸手，把晾衣繩上一條紅色的內衣忽然拽下來，飛快地藏到他的衣服里，然后，他左右看看，見沒有人，他就急忙轉身，慌里慌張地往樓道口走來。
我嚇了一跳，我看到了這個男人的秘密。我像做賊一樣心虛，趕緊躲在柱子的另一側。那個男人因為急促和慌張，也沒有細看周圍，他就匆匆地從樓道口出去了。
我看見了他的側面，認出這個人正是住在我對面房間里的男人。我住的公寓，一樓二樓住單身男人，三樓都是女人住宿，后來女人住宿的少，單身男人住宿得多，老板娘為了多掙錢，三樓的空房間，也安排住進了男人。
這個男人姓任。任師傅40多歲，不到45歲吧。他們房間里上下鋪八張床，他住在靠窗邊挨著暖氣的下鋪。我為什么這么熟悉他呢？因為他對我兒子比較好。
我的工作晚上時常不能按時下班。我兒子下午四五點鐘就放學了，起初，兒子放學就到單位找我。但這孩子沒什么事情可做，就樓上樓下地亂跑，影響同事辦公。我便不再讓兒子去我單位。
兒子后來放學，就直接回到公寓，寫完作業他覺得無聊，就跟公寓里的男人混在一起。任師傅是干零活的，每天都拿著一個寫著：“干零活”的牌子，蹲在十字路口等活兒。
有時候，任師傅一天沒等到活兒，他就早早地收工回家。正好這個時間，我兒子放學回來，就經常跟他在一起玩。任師傅平常跟公寓里的男人打牌，喝酒，對我兒子也挺熱情，但我沒想到，他竟然偷拿女人的內衣。
任師傅的形象，在我心里一落千丈。我覺得他不是好人，猥瑣，下作。我趕緊把天臺上晾曬的衣服收回去。我去給兒子送作業班，鄭重地告訴兒子：“晚上回公寓，不要再跟任叔叔玩了。”
兒子問我為什么，我沒法把任師傅的那個秘密告訴兒子。我覺得任師傅品行不端，怕他帶壞我兒子，也怕他對我兒子有不良企圖。
這天晚上下班，我急忙往公寓跑，擔心兒子又跟任師傅在一起。我回到公寓，上了三樓，用鑰匙打開公寓門，發現兒子沒在房間，一回頭，看到對門敞開的門里，我兒子正趴在任師傅的床上，跟任師傅下跳棋呢。
我火冒三丈，大聲叫我兒子的名字，把孩子攆回房間，讓他寫作業。任師傅不知道我為什么發火，還來勸我，說：“孩子剛放學，讓他玩一會兒吧。”我心里話，孩子玩可以，不能跟你這種男人玩。
兒子不滿意我的行為，但我有沒法把任師傅的秘密告訴兒子。我只是嚴厲禁止兒子不許跟公寓里的任何男人玩。兒子很委屈，很不高興。
那天我做出一個決定，我準備再找一處房子，盡快搬家。公寓里魚龍混雜，大多是生活境遇不好的單身漢，這樣的環境，不利于孩子的成長。
當時，我交的那個月的房租剛住了幾天，不知道老板娘能不能退給我。我就去跟老板娘商量。那天晚上，我走到一樓老板娘的房間，房門開著，任師傅竟然在房間里。老板娘正沒鼻子沒臉地訓他呢。
老板娘說：“你看看你，一個大男人，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，怎么房租還欠著呢？一個月三十元的房租，你都住了半個月，還欠我房租呢，你打算住到啥時候給我房租？”
任師傅低著頭，可憐巴巴地懇求老板娘，說：“你也知道，咱東北的冬天，零活沒多少，我這些天剛掙點錢，都給了前妻交兒子的撫養費，我兜里再沒什么錢了，吃飯都快沒錢了。”
不知道為何，當時我看到任師傅的模樣，我一點不可憐他。一個大男人，胳膊粗力氣大，只要肯吃苦，怎么都能養家糊口。我一個女人，都能養活孩子，他還能欠房租？
任師傅的樣子讓我瞧不起他，尤其想到那天，我看見他在天臺上做的那件事，我更加瞧不上他。
我轉身走了，沒跟老板娘商量房租的事情，估計老板娘不能退給我房租，我索性也不要了，盡快找房子搬家吧。
隔了一天，早晨我送兒子上學，看到任師傅從樓下上來，手里提著一袋饅頭，還有一小袋榨菜。他把饅頭遞給我兒子，問：“吃飯了嗎？吃個饅頭？”我看到他的手指甲里有黑泥。
我領著兒子匆匆去上學。那天又發生了一件事，我的內衣洗完之后，我一般都晾在房間里，但是同屋住的女人家里來客人，她就把我洗的衣服，都晾到天臺上了。等晚上回來，我去天臺收衣服，卻發現我的內衣不見了。
我第一個想法，就認為我的內衣是被任師傅偷走了。我氣壞了，下樓的時候正碰到任師傅，他看到我，也沒打招呼，他就匆匆上樓了，也沒敢看我。我認定就是他拿了我的內衣。我非常討厭他。
心里壓著這個秘密，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放。后來，我想到一個主意。我寫了一張紙條，大概意思是，你做的事情，我都知道了。望你好自為之，如果你再執迷不悟，再出現這種事情，后果自負。
我把這張字條裝到信封里，但我又擔心任師傅認出我的筆跡，我就在單位里打印了這封信，封到信封里，寫上任師傅收，信封上的幾個字，我是用左手寫的。
我把這封信放到一樓老板娘窗外的桌子上。每次郵遞員來，都把信件放到這張桌子上，樓上公寓里的住客，都是下樓自取信件。
我晚上回到公寓，發現桌子上的信件都收走了，是空的。我放心了，可同時又有些惴惴不安，擔心任師傅察覺這封信是我給他的，也擔心他報復我。總之，我的心里很不安，好像自己也做了什么錯事。
接下來的幾天，我在樓梯上沒碰到過任師傅。我每次回到公寓，就把房門反鎖，不愿意跟公寓里的閑人搭訕。有一天，我回到公寓，兒子跟我說：“媽媽，我看到任叔叔買藥吃，他有病了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沒有問任師傅是什么病，只是，我又一次告誡兒子，別跟公寓里的男人玩，好好學習，我們很快就會租到漂亮的樓房，很快會搬走的。
那天晚上，我一直在想，任師傅有病了，是因為看到我寫的那封信，嚇壞了，才得病的嗎？我不知道，只是胡亂猜想。
我租住的公寓里，每層樓都有一個公共衛生間，里面分男女廁所。大概是兩三天后的一個晚上，我去公共衛生間，剛進女廁不久，男側也進來人了，那人進來后，手機響了，他接起電話。我聽聲音，才知道是任師傅。
任師傅在電話里說：“我這幾天病了，沒掙到錢，公寓費還欠著呢，你等我兩天，兒子買衣服的錢，我肯定拿。那我，這次，能見到兒子嗎——”
原來，任師傅打工除了養自己，還要養兒子。原來他對我兒子好，沒有惡意，只是他長時間地見不到他自己的兒子，他是在我兒子身上，找到一點做父親的快樂吧。
那天，我回到公寓，心里很不安。任師傅也不容易，他沒什么技術，在城市里打工，如果不是每天都有工作的話，他吃住都成問題，別說還要給兒子撫養費，還要給兒子買衣服了。天臺上的那件事，就算了吧，我再也不要想了。
每個人都隱疾，或者有一些心理需求，我不過是窺見了一個底層的打工者，做了一件不太道德的事情。
隔了一段時間，我找到了房子，就和兒子搬家了。搬家那天，兒子去跟任叔叔再見，任師傅送給兒子一個紙疊的白帆船。我看到兒子拿著白帆船，笑得很開心。
我們搬家的時候，任師傅看著地板上放著的幾袋子衣物，說：“用我幫忙嗎？”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閃，有些自卑，他擔心我拒絕他的善意。
我說：“謝謝你，任師傅，幫我拿兩個袋子吧。”任師傅聽到我這句話，很高興地一手一個袋子，提到樓下去了。我提著剩下的袋子，帶著兒子下樓。
在樓門口，任師傅幫我打了出租車，他還要幫我付車費，但我沒有接受。我說：“任大哥，你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，多攢點錢吧，好好生活。”
那天，我和兒子上了出租車，看到任師傅站在公寓門口，縮著肩膀，漸漸的，他的影子越來越小，變成一個黑點兒。
大約半年后，我下班回租住的樓，看到小區里一家住戶運來滿滿一車水泥，要裝修房子。我看到一個搬運工，后背上墊著一件藏藍色的舊的上衣，往前彎著腰，另一個站在車上的搬運工，把一袋沉重的水泥放在他的后背上，然后又往他后背上放了一袋水泥。
這個彎腰的搬運工，就那么彎著腰，背著兩袋水泥上樓了。不一會兒，這個搬運工又下樓來，他站直了腰板，跟我打個照面，熟悉的面龐，熟悉的笑臉，竟然是公寓里的鄰居任師傅。
任師傅笑著跟我打招呼，說：“你和你兒子住在這個小區呀？”我笑著點點頭。我說：“你做搬運工了？不累嗎？”他說：“累，可也得干呢，養活我自己，還得養活兒子呢。”
我說“注意安全呢。”我們互相揮揮手，再見了。這么多年過去了，我再也沒有見到任師傅。希望他活得很好，他的兒子，也長大成才了吧。
寫在最后：
撞到別人的秘密，最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。
每個人都有秘密，不僅是他，我們自己也有秘密。我們不希望被人知道。更不希望被人揭穿秘密。
人生一世，都會經歷各種坎坷，無論多么艱難，請我們一心向善，不做虧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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