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聽說過哪些自作孽?
漆黑夜,陌路上一人遠遠行來,只見他鬼鬼祟祟,面色饑黃,此人名叫侯望?;钤撍绱死仟N,只因他逃得匆忙,也沒帶得半文錢在身,一路只顧亂竄。
忽一條河阻在前,便停下來放眼望去。有只小船靠停在岸,岸旁有片林,林中閃出一間土屋。
摸將近前,門半掩,其內陳設簡陋,并不見一人。侯望便大著膽子進去尋找食物。
就在這時,外面傳出“咚咚”沉重的腳步聲,踏在青石板上甚是有力。侯望藏之不及,盡力蜷縮墻角柜子后面。
從屋外走進一個大漢,將燈點亮,但見那漢腮幫肥大,頂上無發,侯望一看便已認出他來。正是船家邱袞,心下大驚:“怎生他也到了此處,真個狹路相逢?!?/p>
侯望抽刀在手,雷霆萬鈞般撲向前,狠命一刀捅出,那刀直入邱袞后背,又從前心穿出刀尖。誰知那邱袞卻是不倒,回轉身就抬腿一腳,踢中侯望心窩。力道之猛,應是拼盡最后力氣。
只見侯望被踢得身子倒飛出去,撞屋門,摔出屋處,“哎喲”一聲,大口鮮血噴將出來,那血反濺向邱袞,弄得他滿臉都是侯望的血。侯望爬在地上,一時再難起來。
時光倒溯,在青州城,侯望原在一家生肉鋪做店小二。離店不遠,有戶人家,其主名高付,常年在外經商。
一日,高家仆人到肉店置辦,交易畢,然后說道:“煩請店家打包送家去?!闭f完走了。
店家便就吩咐侯望將選好的肉包好,送去高家。侯望來到高家,送入后櫥。轉身時,聽見兩個丫環在聊。
一丫環道:“前日,老爺來信說已到揚州,又說那里好生繁華,三娘聞聽便鬧著要去玩幾日,說要領略那里的繁華氣象。不得已,已叫人備好船只,明日動身就去?!?/p>
另一丫環道:“三娘出門,莫不奢侈,不知又要帶多少金銀才夠她揮霍,這一路舟船,雖是好玩,少不得你們左右看顧緊。”
那三娘是高付的第三房,名嬌可,生得風姿卓絕。
侯望早巴不得發筆橫財,聞聽此言,不由怦然心動,已有計較。當即上前說道:“去揚州,一路風光無限,途經一廟,名寶華寺,最是靈驗,你們何不順道去燒香許愿,也可飽覽沿途勝景,方不虛此行,豈不是最好?!蹦茄经h聽聞,也拍手稱好。
第二日,嬌可便出發揚州,帶一丫環并一男仆跟從,又帶了好多箱籠,都是途中享用之物,先乘大轎來到河岸。
河岸上早有條船候在那里,船家名邱袞,生得腮幫肥大,頂上無發。見嬌可等人來了,都迎上了船,又抬上箱籠,然后啟行。
途中果然有座寶華寺懸在半山腰,那丫環便攛掇著要去玩耍。
因舟行久了,三娘不免無趣煩悶,也想上岸閑游一回,既然那寶華寺是個靈驗所在,不如就去燒香禮佛走上一遭。
眾人下船,留下船家,都上那寺去了。
去了半日,太陽西下,船家久等不回,忽侯望從斜刺跑近跟前,問道:“這船可是在等那幾個燒香的客人?”
船家并不認得他,回道:“正是,你是何人?”
侯望道:“我是寺里的幫工,女施主不知何故暈倒在寺中,或是旅途勞苦罷了。因此叫我前來說與你們,要你們將她抬回船,我還去尋一郎中就來?!闭f完即去。
船家邱袞聽聞,老大不愿意,但畢竟乘他船而來,還有許多箱籠行禮在船上,不好袖手旁觀,再則也可多討幾個銀子,于是尋了塊板子,只留一人看船,就往那寺去了。
其實侯望并未遠去,在暗處看得真切,見船上只留一個船工,便現身上船來,趁人不備,將那人推下河去,誰料那船工深識水性,卻是浮而不沉,侯望掄槳照頭亂打,那人不知去向。
卻說邱袞,往寶華寺來,還未到時,見嬌可三人迤邐而來,忙上前問緣故,嬌可疑道:“哪有這等子事?!?/p>
眾人急回,卻不見了船只。只見那落水船工濕漉漉呆在原地,才知被人劫了船去,船家邱袞不捶足頓胸。嬌可也驚慌失措。
那邱袞原是個狠人,最近才干起這個行船買賣,如今既遭逢此劫,遂把心一橫,便有了另一番打算。當下對嬌可說道:“先尋處客棧安身,再遣人回家報說?!?/p>
嬌可道:“如今遭逢歹人算計,也只好如此,妾身女流,不諳世事,全仗船家安排?!?/p>
于是邱袞將眾人引至一家客棧,又叫嬌可即派男仆回去報說,眾人都住店等候回信。
待男仆離去,邱袞立尋來人販,暗將嬌可賣與花樓,得錢后自尋出路去了。
老鴇見嬌可艷麗,便養在杏花樓中獻技。豈料嬌可死不肯從,老鴇覺她難以調養,轉手又賣出去,誰知終不是個頭,竟被三五回的轉賣,就賣到姑蘇城,那里聲色犬馬更是一番景象。
而其夫高付知嬌可定要來揚州玩,竟從此再無消息,不甚哀嘆,但也無計可施,畢竟人海茫茫,哪知佳人身在何處。
卻說侯望劫了船去,將船劃至僻靜處,檢點所得共計好幾百兩銀,還有許多首飾等物,其中一只金飾盒尤其珍貴,遂將財物盡皆收拾,棄船往姑蘇城投親去了。
到了姑蘇,被那里熱鬧景象弄得眼花繚亂,摸著腰中大把銀子,就要去花柳巷中耍一會子。老鴇見他是個外地臭漢,一臉嫌棄,心道:“何不將新購得的妞叫出來陪,只管看他笑話也好?!?/p>
誰知這個新買來的妞竟是嬌可,院中自從賣了她來,便是百般不如意,雖是弱女,卻是倔犟,也不敢下手狠打,只好也略順著她些。
當下,侯望單等著那老鴇子要叫出何人來,心下期盼,但見引出來的竟是嬌可,先是大吃一驚,隨即穩住心神,假意問她何故如此遭遇。
嬌可不明其中曲折,就將遇劫被賣一事細說了,直講得淚流滿面。又道:“不想在此能遇見大哥,還望救我一救。如能將妾身贖出,但回得老家去,必當千恩萬酬。”
嬌可早哭得梨花帶雨,更是楚楚動人,侯望原就貪戀姿色,此時哪有安分守己的理,就要拿錢贖人。
老鴇聽說要贖人,早巴望不得,當下兩邊交割清楚,侯望就將嬌可帶回姑蘇城外的住處。
嬌可初時以為得救,整日要回家去,侯望只是不肯,定要與她同住共寢。嬌可苦不堪言,侯望則是樂不可支。事后百般哄她高興,一次忘形,竟拿出只金飾盒來逗她玩。嬌可一見此盒,認出曾是自己心愛之物,只因那日留在船上,被人劫了去。
“難道劫船之人就是這個侯望?”嬌可沉思好久,心中已然明白:“原來他才是罪魁禍首,害得我好苦。”
此地偏僻,離城二十幾里,見侯望照看得緊,想要逃走是萬萬不能,只得曲意奉承。
轉眼又一年過去,侯望見相安無事,那顆緊懸的心也就漸漸松了。一日,嬌可愁眉不展道:“想以前是何等的富貴,今從了你,竟是如此窘迫?!?/p>
侯望嬉笑道:“你還想怎樣?”
嬌可拿出那只金飾盒,說道:“不如將它當了去,必得個大價錢,將這破敗院落擴充、擴充,俢善一新,也不枉我跟你一場?!?/p>
侯望道:“鄉下哪有什么當鋪,娘子既如此言,只好依了你,就到姑蘇城去,尋家大當鋪,也好得個大價錢。”嬌可偷偷冷笑。
侯望哪里知道,這金飾盒的來歷,接過金飾盒子,徑往城去,來到姑蘇城最大當鋪,就將這金飾盒遞了進去。掌柜一見此盒,頓時怔住,隨即捧了盒,奔向后堂去了。
原來此金盒便是從這里經手得來的。更巧的是,那嬌可的夫君高付,竟也是這家當鋪的大東家。當年,因見這只金盒甚是精致,又無人贖回,便取來送與嬌可做了訂情之物。
侯望正在搔頭,掌柜已取出二百銀遞與他,侯望歡喜接過,急裹懷就走,然他人影未滅,只見當鋪中又有一人匆匆忙出來,一路尾隨他去。
不幾日,夜已深沉,姑蘇城外,侯望早鼻息酣然。忽外面人聲鼎沸,點起重重火把。侯望夢中驚覺,扶墻而望。但見幾十人堵在門外,當中一人大聲呼叫,影戳戳卻是十分的熟悉,睜開眼看了半日,方認出是高付。
見了他,侯望如墜冰窟,來不及多想,隨手將一把尖刀抄在腰間,繞后墻,越墻而走。時值嚴冬,侯望只著單衣薄衫,在寒風中只顧奔去。
高付領人在門外直呼,無人應,正在著急。不知何時,門斜出一條縫隙,只見其后露半張臉,只現出一只美眸在門后閃閃發光,繼而門緩緩開了,高付看得清楚,認得真切,那倚門悚立之人正是嬌可。
當下猝然相見,竟將許多話語哽塞住了。不久,高付帶回嬌可,只恨侯望可惡,被他逃去無蹤。
書接開篇。久之,侯望方能動彈,見邱袞已是死了,便跌跌撞撞來到河邊船上,放下船任其順流而下,那船蕩悠悠漂出幾十里。侯望覺胸口鉆心的痛,干渴難耐,探出身子向船邊掬水來喝,不料船撞上礁石,船身劇烈抖動,侯望吃力不住,歪歪地栽進河去,從此便做了水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