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榮射雁為什么選第三只?
《水滸傳》中小李廣花榮梁山射雁,是仿寫羅貫中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中關興射雁的故事。不過,雖然同是射雁,而且射的都是第三只雁,但兩本書在細節上大有不同,寓意也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那么,關興、花榮為何都選擇射第三只大雁,這兩個射雁故事究竟有何寓意呢?
施耐庵仿寫羅貫中?《水滸傳》與《三國演義》有很深的淵源,從兩部巨著的一些人物、情節,乃至思想觀點等方面,能夠看出它們之間有一種傳承的關系。但是,兩部名著的傳承淵源,絕不是師父與徒弟的關系,羅貫中不可能是施耐庵的徒弟。
我寫過一篇討論《水滸傳》、《三國演義》誰先誰后的問題,得出的結論是羅貫中要比施耐庵大很多,《三國演義》肯定要早于《水滸傳》。
實際上,羅貫中這部小說在嘉靖壬午年(1522年)刊印時,書名是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。這個版本有一篇署名為“庸愚子”的序言,落款時間是“弘治甲寅仲春”,即明弘治七年(1494年)。
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改名大概是在明嘉靖二十七年(1548年),這個時候的版本是《葉逢春三國演義》
但是,“王道生”卻在《施耐庵墓志銘》中說,施耐庵不僅寫了《江湖豪客傳》(《水滸傳》)等很多書,而且,還寫了《三國演義》。
這個“王道生”自稱“施耐庵”卒于1370年,這個時候,“王道生”已是垂髫之年了。垂髫,是指4-8歲的男孩,就以“王道生”能記事來推算,1370年時,“王道生”八歲,要活到嘉靖二十七年,就得是一百七十歲的活神仙了。
所以,“施耐庵”寫《三國演義》純屬無稽之談。而且,施耐庵也不可能寫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,這部書中沒有任何信息顯示與明朝有關,即便是所引用的詩詞,也沒有一首出自明代文人之手。所以,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應當完稿于明朝建立之前。
《水滸傳》中隱寫了“靖難之役”,說明施耐庵至少活到了永樂時期。
簡而言之,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肯定在《水滸傳》之前,施耐庵書中的一些人物、場景和故事,仿寫了羅貫中的著作。
那么,花榮射雁單射第三只,大概是仿寫了《三國演義》中“劉先主興兵伐吳”這一則中的關興射雁。
花榮射雁與關興射雁寓意大不相同卻說關羽、張飛相繼遇害,劉備決意伐吳。出兵之前,張飛之子張苞、關羽之子關興向劉備請戰,要為父報仇。為爭奪先鋒印信,張苞、關興在劉備面前比試弓箭。
張苞連發三箭,均射中了箭靶紅心,眾將稱善。關興卻說,射中死靶子何足為奇。此時,正有一行大雁從頭頂飛過,書中寫道:
興指之曰:“吾射這飛雁第三只。”言訖,那只雁應弦而落。文武官僚,齊聲喝采。
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中,關興射雁是顯示武藝,與張苞爭奪先鋒官。同時,羅貫中也讓讀者在追思關羽、張飛時感到一絲欣慰,畢竟名將有后了。因而,劉備一見到這兩個侄子就放聲大哭。
羅貫中在這段故事中也沒有為后來的故事伏線,關興射第三只雁并無太多的深刻寓意。只是如一些演義小說或者傳說那樣,以射雁來表現武將高超的箭術。
《水滸傳》中花榮射箭,文本故事中也有展示箭法,炫耀武功的意思。晁蓋不信花榮能夠一箭射斷畫戟上的戎絳,還嘀咕著來日比箭。
花榮見晁天王不服,心里想著不能讓梁山好漢看扁了,便以射雁來展示箭術,為自己立威。書中寫道,酒宴之間,梁山好漢散步消食,行至寨前第三關上,只聽得空中數行賓鴻嘹亮。于是,花榮取過一張弓和一支箭,對大家說:
恰才兄長見說花榮射斷絨絳,眾頭領似有不信之意,遠遠的有一行雁來,花榮未敢夸口,這枝箭要射雁行內第三只雁的頭上。
從細節處看,花榮射雁也是選的第三只,但是,卻還指定了要射這第三只雁的頭。而且,花榮射雁的地點也做了特別交代,是在梁山的第三關上。
增加這樣兩處細節,施耐庵寫花榮射雁便與關興射雁更為精彩,而且,賦予了與羅貫中決然不同的含義,是一處重大的伏線,決定著梁山的前途命運,以及《水滸傳》故事的主題。
花榮為何要射第三只雁的頭《水滸傳》中說,花榮射雁是在梁山的第三關,又是射了第三只雁,而且,一箭正中大雁的頭部。因這段故事出自關興射雁,細節的不同,必定有作者的深意藏在其中。那么,施耐庵寫花榮射雁的深意到底是什么呢?
要回答這個問題,首先要搞清楚梁山在《水滸傳》中到底經歷了幾任寨主。
幾乎所有的讀者都認為,梁山總共有三任寨主:王倫、晁蓋、宋江。其實,在王倫之前,杜千也做過寨主。摸著天杜千是《水滸傳》中梁山的開山之主。
杜千是梁山第一任寨主,這一點,我早就做過解讀,一點疑問都沒有。這里,只簡略的以王倫的話,再來說一說。
卻說王倫看了柴進的推薦信,便讓林沖坐了第四把交椅,等于是接納林沖入伙了。但是,給林沖接風喝酒時,王倫驀地尋思:“我卻是個不及第的秀才,因鳥氣,合著杜遷來這里落草”。
這句話中有一個關鍵詞“合著”。“合著”就是跟著,這個詞最經典的例句是“合著時代的節拍”,先有時代的節拍,然后大家去“合”。《庖丁解牛》中的“合于桑林之舞”,也是這樣的用法。
也就是說,杜千先上了梁山,后來,王倫“因鳥氣”來投奔杜千。至于王倫為何取代杜千做了寨主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晁蓋是第三任寨主,花榮又在第三關射雁,射的是第三只雁的頭,這段故事隱伏的就是晁蓋中箭。
“公孫勝芒碭山降魔,晁天王曾頭市中箭”這回書中,晁蓋中了埋伏,一支箭不偏不倚,正射中了晁蓋的面頰。
花榮射雁隱伏了晁蓋之死,是不是可以說晁蓋所中的那一箭是花榮所射呢?是不是說晁蓋死于梁山的謀殺呢?這就是花榮射雁與關興射雁大有區別之處,施耐庵在前人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揮,賦予了相同故事以不同的含義。
花榮射雁是《水滸傳》主題的需要容與堂本《水滸傳》在花榮射落第三只大雁后,有一首贊詩。這首贊詩不僅夸贊了花榮的箭術,還暗點了花榮射雁的“重大意義”,其中,說到花榮射雁所隱喻的深意時,是這樣說的:天漢雁行驚折斷,英雄雁序喜相聯。
什么意思呢?因為花榮射落了第三只大雁,雁行就被沖斷了。雁行被沖斷,肯定得重新排序。在經歷了“驚折斷”之后,雁行便又“喜相聯”了。
回到文本理解:因為晁蓋之死,梁山好漢重新排定座次。一百單八將依次落座后,“眾皆大喜”。這樣解讀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晁蓋不死,梁山好漢也排了座次,是不是就不會“眾皆大喜”了呢?
《水滸傳》寫梁山故事,說的是道家妖魔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聚義,一百單八將都是道家北斗七星群的星煞。
晁蓋卻不是北斗七星群中的星煞,他是佛教的四大護法天王之一的毗沙門天王。龔開說晁蓋是“毗沙天人”,也即是毗沙門天王,這個佛教的護法天王在中國就是北方多聞天王、托塔天王。
施耐庵在“洪太尉誤走妖魔”故事中,交代梁山一百單八將是大唐洞玄國師鎮鎖的妖魔。據我的分析,大唐洞玄國師應當指的是唐武宗時期的張天師張諶。張天師是道教的張天師,他們怎么敢把佛教的護法天王鎮鎖起來呢?因而,晁蓋不是道家中人,不能參加梁山最終的大聚義。
假如晁蓋不死,參加了最后的大聚義,梁山又如何排位呢?設計好了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,怎么能讓托塔天王力壓道家的“天魁星”?座次都無法排,談何“大喜”呢?
在《大宋宣和遺事》中,宋江上山時,晁蓋已死。《宋江三十六人畫贊》也是把晁蓋寫成了“死人”,鐵天王原來是一尊出自洪爐的造像。
《水滸傳》寫的是道家妖魔奉道家上界之命,下界“替天行道,保境安民”,施耐庵以晁蓋之死,把梁山寨主之位歸還道家的天魁星,才能更好的表現“替天行道”的主題。
晁蓋之死撲朔迷離,施耐庵以花榮射雁來隱喻,大概說的是道家星君禮送晁天王歸位。天王歸位后,地位特別高,成為《水滸傳》中少數掌握梁山“天機”的神,他知道了神醫安道全上應地靈星。
《水滸傳》中還有很多仿寫《三國志通俗演義》的情節,每一處都有深刻的含義,花榮射箭只是其中之一。